主席的話

文化戰線必須堅守──

二十年後再思性文化學會的角色與貢獻

關啟文(香港性文化學會主席)

 

香港性文化學會(簡稱「學會」)在2001年12月成立,為的是從基督徒角度回應香港的性革命,提倡健全的性文化,並關注青少年的成長。在前面的文章,我們已交待學會的發起原因,與及我們的簡史。在另一文章,我更仔細分享了參與這廿年文化戰役的百般滋味。我們亦介紹了學會的基本信念和基本態度,這可突顯出學會的獨特定位和策略。廿年過去了,讓我們重新思考學會在面對未來的挑戰時,又應如何重新定位呢?

 

山雨欲來風滿樓--性革命已登陸亞洲

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西方發生一場性革命,在短短幾十年間性觀念有翻天覆地的改變,香港素來對西方文化的發展亦步亦趨,過往三十年內,香港人的性觀念和行為已急劇自由化。下面對這場香港的性革命以一種剪影的方式勾劃出來:

 

·  2000年4月政府提出修改《淫褻及不雅刊物條例》,加強監管報章的色情副刊。然而知識分子、「前衛」社團與議員群起反對,他們高舉自由的旗幟,抨擊反黃的行動是非理性的性禁忌。

·  2000年10月29日的城市論壇中,很多社團提倡娼妓合法化,一代表說:性交沒有甚麼特別,就像運動一樣,為何不能以性交(也是一種運動)為職業呢?為何要歧視性工作者呢?其實今天在傳媒,「娼妓」這詞語已被「性工作者」這去污名化的概念取代。

·  2000年12月立法會舉辦了一個諮詢會,收集對《性傾向歧視法例》的意見,表達支持的佔絕大多數,可說氣勢如虹,只有兩個(明光社和宣道會區聯會)是反對的。香港同性戀社會運動(簡稱「同運」)在過往二十多年的進展是有目共睹的,雖然他們還未成功爭取到《性傾向歧視法例》的制訂,[1]和同性婚姻的通過,但不少調查顯示,支持這些同運議程的市民的比率愈來愈高。

·  在公開論壇,一男生高姿態地發表他的性哲學:性是「同朋友打一場波咁啫!」(《蘋果日報》,2001年10月15日)。

·  香港理工大學應用社會科學系副教授何國良曾以被偷去手提電話比喻被強姦(〈「電話被偷」喻「被強姦」理大副教授出位性言論捱批〉,《蘋果日報》,2001年11月12日。)

·  性解放的影響無遠弗屆,就算一直比較傳統的社會工作界也不能倖免。一個青少年工作者提出,應在青少年中心提供地方讓青少年自慰及提供色情刊物。(〈性教育論壇建議出位  講者促闢青少年自慰場所〉,《蘋果日報》,2002年5月29日。)

·  香港大學社工系副教授何式凝言論大膽,她會問女學生:「你有冇試過企响度屙尿?」「點解你覺得男性性器官核突?」或問記者「你今晚敢唔敢叫老公幫你口交?」她反對家庭制度,不相信不變的感情,並實行多邊關係,她說:「完全不覺得虧欠。我不管他太太,我只關心我和他的關係。 」她鼓勵大學生多做愛、提倡多元化婚姻(〈蝶戀花 何式凝〉,《壹週刊》,2003年2月6日。)社會工作以前是基督徒密集的地方,但今天當一個基督徒社會工作者提出「不應鼓勵離婚」的觀點時,往往被同儕排斥。

·   2007年,《中大學生報》「情色版」事件,內容包括引導學生思想自慰、亂倫、人獸交等。例如在問卷中問及「你是否曾幻想跟爸爸媽媽兄弟姐妹做愛?(小時候或是現在的幻想也行!)」、、(承上)「你有沒有偷看過他們洗澡、更衣、自慰、做愛?」、「你最想跟什麼動物做愛?」等。最後被中大學生投訴,引來輿論關注。

·   2011年9月,免費報章《爽報》創刊,充斥色情內容,一星期內有關部門收到過百宗投訴,更有多篇內容被評為不雅,罰款11萬元。

·  2014年2月,由香港基督徒學生運動、香港婦女基督徒協會及春天教會在香港城市大學舉辦「快樂性福基督教性/別文化節」。其中一個活動邀請男妓團體「午夜藍」的成員教授出席者「專業性按摩技巧」,並設即場示範及練習環節,有城大學生向報章投訴稱:「親手示範,咪有機會掂到佢哋(參加者)敏感位置。」(〈「哥哥仔」入城大教性歡愉〉,《東方日報》,2014年2月24日。)

·   2014年理工大學轄下的香港專上學院舉行第六屆性別文化節,主題是「性.別為牢」,舉辦多場名為「打開身體說亮話」的論壇。論壇名稱包括:「淫賤好色之徒性福滿溢」、「中學生不可談戀愛?性、身體、感情也需實踐! 」 」及「濫交是民主的先鋒?」等。這些講座可在Youtube觀看,鼓勵參與者(包括中學生)走出傳統框框,嘗試不同種類的性行為,如3P、SM、雙性戀、同性戀、濫交等。

·   2015年7月香港書展期間,有「美心妹妹」之稱的六歲女童星楊鎧凝推出《童萌時光》寫真集,當中出現張開雙腿及在床上露出內褲的相片,引起網民嘩然。防止虐待兒童會總幹事何愛珠指看過照片後覺得「令人不安,有些姿態不是太恰當。」寫真集最後下架。然而,香港中文大學性別研究課程講師及同志團體女同學社總幹事曹文傑(小曹)雖然認為要保護兒童,但同時指:「社會本來就非常『孌童』,認為須正視兒童情欲。」他直言覺得照片依然充滿童真,形容她看起來很快樂,對展露自己身體十分自在。他在2012年曾撰文〈色情查禁的兒童想像〉,指出「兒童作為一個社會類別(social category)是相當晚近的社會文化產物…成人與兒少(兒童及青少年)的劃分並非自然而然」曹文傑在《攣直孖兄弟》一書中也直言「我是在中文大學副修性別研究時碰到何春蕤的《豪爽女人》的,自此便愛不釋手……《豪爽女人》開拓了我的視野,讓我看到同志運動以外的其他被社會邊緣化的性群體,並讓我認定同志運動和政治必須跟性解放運動結連在一起。」

·   2015年10月20日,香港教育大學助理教授郭勤在《明報》頁D02撰文,指出:「年輕人婚前的性體驗」及「探索」會帶來「正能量」相反,看重貞潔的女性反而較多負面情緒及「影響伴侶間的親密關係」

·   2022年8月16日晚,在ViuTV的一個節目裡,一青年女子以真面目示人,並高談闊論她與(多個)男朋友的性交經驗,和她找SP(性伴侶)的行為。這反映不少「港女」已經是何春蕤筆下的「豪爽女人」(雖然她仍然為她的出軌有一點兒內疚,顯然她還未達到何談及的最高境界──即不會為任何性行為感到羞恥!)

 

香港性文化學會的雙向定位

毫無疑問,學會的身分是一個基督教機構,這從我們的基本信念可見一斑。然而,與一般基督教機構不同,學會採納了一種雙向定位:一方面要面向教會群體,另一方面同時面向公共社會。我們認為在這個性文化混亂、歪理當道的世代,要有效地為主作鹽作光,我們的「鹽」一定要能進入到世俗文化中,而我們的「光」也一定要照在一般人的眼前。我們不滿足於對著自家人自說自話,而是用非基督徒也能聽得懂的語言,用世俗知識分子也不能抹殺的論據,向他們表達合乎基督教信仰的思想和價值觀。所以,在過程當中,我們不能單單引用聖經經文,或使用過分宗教化的術語,而是要建構一些合情合理的公共論述(public discourse) ,採用大多數人也能接受的公眾論據(public argument) ──這牽涉到哲學、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和經驗數據的支持。因此,我們的「基本態度」的第1、2點說:「尊重真理。說話要有根有據,不作假、不扭曲別人的立場。」「尊重理性。認真看待正反的論據,用和平說理的態度論證和表達自己的立場。」

 

當然,我們並不接受狹窄的公共理性(public reason) 的說法──它認為純宗教論據在公共社會完全沒有地位,我們並不認同這個立場。[2]我們認為教會與其他團體(如性解放、同運團體)一樣有按自己角度發言的權利,然而為了更有效的溝通、更和諧的公民社會和更有效達成教會的光鹽使命,基督徒的確應盡可能使用公共論據去支持我們的立場。學會在廿年中,都努力不懈地朝這目標進發(詳參下面)。

 

然而,學會同時強調要植根教會、面向教會和與教會(堂會)同工,我們的存在就是要作教會與社會之間的橋樑。因此,我們會到教會的崇拜講道,去主領主日學,讓信徒明白回應性革命和同運各種議題的聖經基礎。然而,教會也受到各種世俗化潮流衝擊(如個人主義和人權至上主義),很多信徒的思想和價值觀難免被動搖。所以,在我們的講座和文字工作中,我們也會教導信徒如何使用公共論據去回應世俗文化的挑戰。從我們過往的經驗看,這種做法是相當重要的,一方面可鞏固信徒(特別是年輕人)對聖經立場的信心,另一方面可幫助他們在與非信徒交流或辯論時,不至於啞口無言,或兵敗如山倒!

 

這二十年學會都堅持以上的雙向定位,一方面我們的「到會」主日學受到不少教會歡迎,也有不少信徒表示欣賞,說他們的信心受到堅固;另一方面我們也似乎能進入公共社會,在不少論壇中不卑不亢地維護我們的立場,不敢說能勝過對手,但最少能站穩陣腳,不用落荒而逃。看來學會的定位是正確的。

 

恩典與真理並重的進路

基督徒該如何參與公共議題,不至於在公共領域的漩渦中沒頂呢?這一直是學會不能迴避的難題。以在2005年為應否制訂性傾向歧視法(SODO)[3]的大爭辯為例子,當時因為同運就這議題已奮鬥多年,基本上已得到政府的支持,在立法已逼在眉睫的壓力下,我們與教會不得已積極以民主政治方式表達意見,如登報聲明、一人一信運動,最後成功使政府在2006年表示放棄立法。[4]這似乎是我們的勝利,然而部分社會人士相當同情同性戀群體,所以把教會的參與視作對同性戀群體的打壓,並且表示反感。在教會群體內也有一定爭議,一些信徒認為教會最重要的任務是表達愛心,而不是維護道德,所以認為不應針對同性戀者這種「弱勢群體」,就算要回應也應以非抗爭的方式(如對話、表達意見),而不是高度政治化的方式。

 

面對這難題,學會所採取的進路就是學效道成肉身的主,正如在祂身上彰顯充充滿滿的恩典與真理的結合(約1:14-17),我們在回應時也要恩典與真理並重。[5]面對被抓來的淫婦,主不會把她的罪視而不見,但也不輕視她。(約八)我們要在道德判斷與憐憫之中找到平衡,若恩典缺少了真理的指引與督責,會流於放縱與感情用事。若真理缺少恩典的醫治與動力,我們未必能面對及實踐真理,也容易流於自義和判官心態(judgmental)。兩種極端都不能表達完整的基督。

 

教會與社會的關係也要取得微妙的平衡,既不應水乳交融,亦非水火不容。主耶穌是要求教會與世界建立一種辯證關係:既要有心理準備與世界決裂(第八福提到為主受逼迫),但也不可抽離世界──要作世界的光(light of the world)和地上的鹽(salt of the earth)。(太5:13-14)我們要按聖經的真理和聖靈的引導有智慧地辦別那種文化需要對抗,那種需要肯定。我們故然要遠離罪惡,但在大多數的社會生活中,教會還是可以參與和滲透,與世界對話,努力更新文化。現在教會的一個嚴重缺乏就是不能好好作出辨別,要在這方面改善,我們需要發展社關神學和公共神學(public theology) ──這也是學會努力的方向,但現在的問題是信仰過於私人化和個體化,這對公共神學的發展是非常不利的。

 

我們並不希望與同運團體對立,並且真誠希望教會對同性戀群體能表達更多關懷、擁抱他們的掙扎。因此學會製作單張論到「如何關懷同性戀者?」我們也曾和友好機構與教會發起「真愛同行牧養約章」,表達教會對同性戀者的關愛與接納。[6]在SODO爭論的高峰時,我們也會安排對談會,面對面聆聽同運領袖(如邵國華)的聲音。也因此我們的「基本態度」第3點說:「重視溝通。持守不同信念和宗教的人也可心平氣和地對話,消除彼此的誤解和偏見。」[7]而第4點則說:「針對事而不針對人。不中傷、誹謗他人,不作人身攻擊,對無理取鬧的攻擊盡量不還擊。」

 

然而在尋求對話和減少對抗的過程中,我們也要避免被同化(conformism),畢竟逆流而上不容易,因為不少基督徒恐懼被世界排擠,所以根本不敢持守信仰立場![8]我們卻認為在當代社會,文化使命的實踐是急不容緩,而整體教會也是責無旁貸。我們要明白,性解放運動和同運可說是一種世俗宗教,最終的目標是文化與制度的徹底顛覆:性自由只是開始,到最後卻往往是「強制性的反道德主義」──提倡道德者和反對同運者不單應受到譴責,更要用法例禁制!而性革命是一個在全球展開的強勢社會運動,並非弱勢群體那麼簡單,其支持者包括學者、文化人、同志組織、「性教育」組織、「人權/性別」組織、婦女組織、某些基督教組織與及各種政府和政治的勢力。他們會推行一個接一個的社會議程,如要從少教導學生「尊重」不同性傾向;娼妓合法化;性傾向歧視法、同性婚姻;多元化婚姻;取消對色情的管制;降低或取消性行為的年齡限制;亂倫、獸交合法化;所有「性小眾」的性權和性解放等等。

 

我們認為這些都是有深遠不良影響的法例和公共政策,所以教會不是故意與同性戀群體起衝突,但為了守護社會的整體利益和我們的孩子,我們也不能對這些議程坐視不理。再者,性解放和同運的意識形態是否真的是大多數市民的共識呢?恐怕未必,所以教會在社會中積極提倡健全的性文化,及與性革命的意識形態抗衡,不單是行使公民權利,更可能是在為沉默的大多數發聲。耶穌也問:「鹽若失了味,怎能叫它再鹹呢?」這是指鹽的不可取代性(irreplaceability),學會這些年的經驗告訴我們,在後現代社會中愈來愈少人敢為道德價值發聲,不然就動輒惹來鋪天蓋地的攻擊。以同運而言,在全球較有勇氣和組織與它抗衡的,基本上只有教會,若教會也不在這些議題上發聲,恐怕同運議程就完全通行無阻了。

 

總結而言,我們要以不卑不亢的態度面對世界,不怕對話也不怕對抗,一切視乎情況和需要而決定,但在所有情況都應堅持和平、理性和有愛心的態度。無論如何,在堅持真理的同時,也要有基督的溫柔與智慧。我們也要承認我們有犯錯的可能,所以要不斷自我反省,例如在我們曾舉辦的一個音樂會上,[9]我們就公開為了教會過往的自義和不足作懺悔禱告。當然,學會在這方面的努力還是有許多的不足,有時雖然我們嘗試表達友善的態度,但事與願違,一旦教會對同運的社會議程清楚表示異議,同運團體差不多無可避免會對教會產生敵意,要有真正對話實在難上加難。

 

然而我們認為,在面對爭議性的社會議題時,恩典與真理的結合仍然是指導我們的方向(雖然不易實踐出來)。柔性的關心文化與較強硬的政治行動,也是相輔相成的。縱然有時能否達到這理想不是我們可以控制得了的(如媒體的報導往往有不少扭曲),但學會仍然會堅守這方向。

 

扎實而合理的公共論述

 

我們已提過,推動性革命的一個主要力量,就是性解放的公共論述,由於不少學者和傳媒人支持,性解放哲學往往在大學傳播,塑造一代又一代的大學生和知識分子。更因著傳媒的廣傳(特別在當代的社交媒體),這些思想往往被視為自由社會的新常識,影響著無數律師、NGO、議員、官方組織(甚或「基督教」組織)等社會精英。在這種氛圍下,徹底的性自由(或性權)被視為天經地義,而傳統性價值往往被視作非理性的守舊思想,甚或迷信!簡而言之,性解放儼然已成為不能拒絕的公共論述(最少在某些圈子如是)。

 

要在這處境作出有效回應,我們必須去動搖性解放論述的公共地位,讓人明白它並非自明真理,而是可以批評的,並且存在其他更為合理的公共論述。例如我們可指出性有多個向度:生理、心理、社會和道德,這些向度都是重要及不可分割的,所以激進的性解放(甚麼性行為都是正確的)是不值得鼓勵的。性行為應在親密的人際關係中表達,我們不應把異性只當作替一己洩慾的性工具。青少年人應充分明白性行為的生理和心理後果,發生性行為之前,他們也應小心考慮這些後果,及為自己的行為負上責任。

 

特別因為我是一個大學的學者,我感到在學術層面的回應,我實在責無旁貸,而這也是學會的呼召和使命。因此,無論是我個人的研究或學會的事工,我們都致力於對性解放與同運作出學術和理性的批判。例如在這廿年中,學會與明光社合力編寫和出版了四本書,對各種性議題作出理性的回應。[10]事實上,在仔細評估正反論據後,我們發覺庸俗自由主義對性文化的立場、性解放與同運的意識形態,其實並沒有堅實的理據,而且這些立場也往往建基於世俗主義的前設──同樣是不能證明的。假若如此,基督教的立場起碼也是同樣合法和合情合理的。再者,我們也可用理性對性解放的過激宣稱提出反問:傳統性道德真的一無是處嗎?性壓抑真的是萬惡之源嗎?是否徹底解構道德就對社會最好?就算弱勢群體值得同情,但他們的訴求就一定合理嗎?[11] 我同樣對同運的論述提出很詳細和學術的評估,例如解拆同性戀是先天的神話,指出同性戀生活方式的種種不良影響,反駁同性婚姻的理據等等。[12]

 

我最終認為若使用合理的倫理標準,基督教的性倫理其實比性解放的立場更合理、更可取,當然基督教要在性議題上,先要自我完善,去建構既開明又平衡的立場(如避免過分的禁慾主義和男尊女卑的雙重標準)。[13]最近,學會就舉辦了「當代性哲學──基督教性倫理的重建」課程(由2022年7月23日至10月29日當中九個星期六),詳細拆解中外的性解放思潮(如弗洛伊德、Alan Goldman、何春蕤、李銀河),推介捍衛性愛尊嚴的學者(如Viktor Frankl、佛洛姆(Erich Fromm)和Roger Scruton),並建構適切於時代、合情合理的當代基督教性倫理。彌爾(J. S. Mill) 的傷害原則強烈反對道德立法,這對自由性愛觀的提倡發揮極大作用(我發覺當今大學生縱使不知道這些思想的源頭,也把類似思想當作金科玉律),我近年就對這些問題作出深入研究,並且發覺「傷害原則」已飽受學者批評,也有不少學者為道德立法論翻案。我已把這些研究成果寫成一些文章(但還未發表),並透過一系列講座表達出來。[14]

 

今天回顧過往的努力,實在感到各人所付出的精神和時間實在不菲,而且這些努力也沒有白費。其實一些批評華人家庭價值或道德保育團體的人也往往指出,學會是整個運動的「大腦」,主要是我們提供的理論框架,不單為我們提供了扎實和合理的公共論述,也對我們的行動提供了基礎。事實上,我們對性解放意識形態的分析和批判,使前線回應者和平信徒能知己知彼,可以合理地回應,而不用訴諸謾罵。我們也讓他們知道,一些性革命的前題雖然在自由社會看來是很吸引和「難以反駁」的,但其實可能只是時代的偏見,而且在理性上也問題重重。此外,當我們能用理性的方法向市民和青少年提倡健全的性文化時,我們可以向公共社會顯明,持守較傳統性價值者不用採取性禁忌和避諱的態度,也可坦然進行性討論和性教育。

 

總結而而,建構扎實而合理的公共論述是學會獨特的定位,而我們在方面的努力,證諸過往的經驗的確有重大作用。而我們的論述縱使經過公共論戰的考驗,也似乎是站得住腳的。我就曾在論壇與不同人唇槍舌戰(如香港開電視的《志雲拆局》,香港電台電視部的《五夜講場—講女時間》),[15]也與不少學者進行筆戰,也沒有落敗;而其他學會同工和友好機構的代表也曾在不少論壇上為我們一方發出合理的聲音。整體而言,雖然這不能扭轉乾坤,但卻能在多元社會保持現有的平衡點,不讓整體社會完全向性解放一方傾斜(特別因為還有很多香港人未完全被性解放思想洗腦)。

 

這方向當然仍然是學會要持續的,然而今天的問題是我們過往往的論述縱然合理,但論證繁複、字數冗長,對新一代而言可能有欠吸引力。所以未來的努力方向,除了合理論述本身的建構,還要加強使用簡單易明的方法去表達(如桌遊、短片),和使用年輕人較常用的媒體(特別是社交媒體)。所以,建構扎實而合理的公共論述,與普及而有質素的教育工作,一定要結合起來、雙管齊下。學會過往也是朝著這方向作出回應,也因此我們在傳媒和報章、電台發表意見,出版書籍、小冊子、學校教材等。面對未來,我們要認真思考的是,如何面向新一代向他們提供正面的性教育,這些問題會在鄭安然的文章進一步討論。

 

靈活而恰當地利用民主遊戲規則

我們的基本態度的第5點說:「尊重民主社會的規則。肯定他人的言論自由和結社自由,也維護自己的言論自由和結社自由。我們相信社會沉默的大多數並不接受激進的性解放哲學,我們發出的聲音,有助表達這些社會人士的意見。」第6點繼續:「在爭取社會政策時,使用民主社會所容許的方法:提交意見書、遊說政府和議員等、以理性方法影響民意、用溫和而具體的行動表達立場(如集會、遊行)。」

 

初期學會和友好團體參與社會爭論時,往往因為經驗不足,過於拘謹,所以在公共領域表達意見時落於下風,如在公聽會裡我們一方的意見只佔極少數。然而隨著經驗增加,觀摩別人參與的靈活方式,和更明白民主的遊戲規則,也因著我們的竭力動員,我們在後期的公聽會往往能佔上不少(甚或多於一半)的發言空間。然而,一些人批評學會和友好機構過於政治化,和標籤我們為「宗教右派」,但我們認為這些批評不是出於誤解,就是有失公允,因為我們所做的,不單完全符合大家接受的民主遊戲規則,更是不同持分者都同樣採用的模式。由於相關的論據在《基督教與現代社會的爭論──道德、政治與「宗教右派」》一書中已有詳細討論,不贅了。

 

面對世俗化洪流  仍然審慎地樂觀

我們明白,學會的前路仍然是充滿挑戰的,因為在當代社會,世俗主義是強勁的思想潮流,且有愈見主導的趨勢。概略而言,全球有以下三大趨勢:一,世界的世俗化;二,西方的去基督教化(de-Christianization);三,世俗主義的霸權化。世俗主義指的是一種排斥宗教的觀點,它主要接受自然主義(naturalism)和科學主義(scientism),否定超越領域(如上帝、超越自然的道德律)的存在;在社會層面,世俗主義提倡宗教的私人化和邊緣化,認為宗教對現代文明不單無足輕重,更是弊多利少;在倫理層面,世俗主義反對傳統和宗教性的道德,支持「進步」價值(“progressive” values),如自由平等至上、性解放和同運等。

因此,世俗主義與基督教存在著根本的矛盾,基督教受到世俗主義嚴峻的挑戰。世俗化理論認為在現代社會,世俗化的深化和宗教的衰退幾乎是必然的,我並不同意這觀點,但不可否認的是世俗化的壓力在現代社會中非常巨大。宗教並不會那麼容易消亡,但宗教若不能作出有力回應,也有可能陷入長期衰退的階段。(但縱使如此,也不能排除宗教之後會再次復甦。)再者,雖然西方文明有深厚的基督教背景,但近年在歐美社會都有去基督教化的趨勢,如在2019年,在美國有超過4500間教會關閉,已新建的堂會則只有3000。雖然不能說基督教信仰已完全沒有影響力,但慢慢佔主導地位的是一些世俗主義的世界觀,特別是自然主義和科學主義,這在學術界、主流媒體和公共論述等領域相當明顯。

最後,各種世俗主義不單愈見主導,更有霸權化的趨勢,一些與世俗主義不符的觀點(如不認同進化論、同性戀或跨性別主義的立場),往往被千夫所指。例如一個本來廣被尊重的哲學家Thomas Nagel,只因為在前幾年出版的Mind & Cosmos一書中表達對自然主義進化論的懷疑,就被學者和媒體群起而攻。此外,任何質疑同性戀或同性婚姻的說法,在不少國家甚至被視作可被法律禁制的仇恨言論(hate speech),歐美的大學校園也多以「政治正確」掛帥,本應是崇尚言論自由和理性辯論的地方,左傾的「進步」學生卻往往竭力阻止保守思想家有發言的機會,一些大學甚至取締或打壓反墮胎的學生和組織。

 

作為在大學環境中工作、浸淫於各種新思潮的學者,我對以上的趨勢可說是有切身的感受。然而,耶穌曾提醒門徒:「趁著白日,我們必須作那差我來者的工。黑夜將到,就沒有人能作工了。」(約9:4)無論世界多黑暗,有一點基督徒是深信不疑的,就是主耶穌是「世界的光,跟從[祂]的,就不在黑暗裡走,必要得著生命的光。」(約8:12)有時環顧世界的發展大趨勢,我心底有時也會感到灰心和「冇癮」,但我畢竟已跟隨主四十多年了,過往的經歷讓我確信,世界的黑暗不能掩蓋主耶穌的「生命之光」。我們未必能改變世界,但我們應該做的就是忠於所託,盡量在世上發光發熱。因此,我和性文化學會的團隊,並不會放棄我們的崗位。相反,趁香港的情況還未如歐美那麼壞(還有點言論空間),香港的同運和跨運也沒有台灣那麼強大,我們會加倍努力。

 

其實我們也有審慎樂觀的理由,短期內在公共空間,世俗主義、激進的性解放或女權主義、LGBTI等思想還是會佔上風,但過往的研究和對話經驗告訴我們,只要我們好好研究並作好奘備,縱使在公共論壇我們仍然進可攻、退可守,不必落於下風。再者,整體而言,隨著亞洲地區自身的崛起,和西方的社會與政治問題逐漸顯露,各種西方思想在亞洲國家(包括華人社會)也會有退潮的現象。我們若結合經得起考驗的基督教價值觀,與及亞洲獨特和較溫和的文化,應該可以阻擋性解放和同運在亞洲的全盤勝利。

 

信任年輕人  讓年輕人接班

因此,一個關鍵問題是我們能否堅守到底,再等待形勢的逆轉,從而對文化的更新作出更大貢獻。20年過去,當天的健將今天已成為老兵──筆者本身就是一個例子。我們極需新一代去接班,而這的確是今天香港教會普遍面對的問題,上一代教會領袖老化,而領導班子則青黃不接,但是我們深信在每一代都有優秀、有恩賜且願意服事上帝與教會的年輕人。我們若要他們接班,就要信任年輕人,和真正讓他們承擔責任。

 

學會就是抱著這樣的異象,大膽作出交棒給年輕人的計劃。2022年1月,我們把之前的年輕幹事同工鄭安然弟兄昇為事工總監,並且計劃於數年後把他委任為學會的總幹事──屆時他可能成為所有福音機構中最年輕的總幹事。其實鄭弟兄與學會開始接觸,也是源於一些「巧合」。為何他願意委身於這使命,和他前面有何異象呢?請參本特刊中他的文章。我們現時也有另一位更年輕的女同工──梁海欣,也請看她的分享文章。這些年輕人願意事奉的心叫我們鼓舞,但前路漫漫,他/她們極須你們持續的支持和代禱!

 

結語

現今世代不單黑暗,也愈趨邪惡,我們故然要愛惜光陰,但更加不能氣餒,反要繼續同心在這世代見證主。感謝上帝的恩典,學會已經度過了二十個寒暑,回顧過往,百感交集,眼見世俗洪流,扭曲人心,衝擊教會及社會,我們只能奮力而戰,逆流而上,守護婚姻及家庭價值;道路是艱難的,但我們不單沒有放棄,而且決定緊守崗位。感恩一直有您們同行,支持我們繼續向前。而且我們相信學會的定位是正確的,所以我們滿有信心地迎接未來廿年的進一步發展,也期望上帝興起更多同路人。

 

[1] 這法例會以法律懲罰「歧視」同性戀者的行為和言論,是同運用來針對異議者的厲害武器。

[2] 參關啟文,〈現代社會可以訴諸宗教理由嗎?──再思公共理性〉,載關啟文、蔡志森編,《基督教與現代社會的爭論──道德、政治與「宗教右派」》,香港:天道書樓,2012年2月,第十二章,頁217-262。

[3] SODO = Sexual Orientation Discrimination Ordinance

[4] 毫無疑問,教會等的積極回應,與學會與友好機構的努力有密切關係。以學會而言,2005年在教會、學校及不同團體等展開深化和教育的領會工作,就有11個主日學課程合共61堂、30次教會崇拜講道,和80個講座。而我們當時能動員的人力就只有幾個。

[5] 有關這難題我曾作更詳細的分析,參關啟文,〈進退兩難?——教會與公共領域的漩渦〉,《校園》第53卷4期,2011年7/8月號,頁16-23。

[6] 2005年4月22日,我們邀得四位分別贊成及反對性傾向歧視條例的代表,以「不再各說各話,彼此直接對話」為主題,舉行公開講座,交換彼此對性傾向歧視條例的意見。除了反對立法的何善斌牧師及當時的學會執委關浩然傳道(現為牧師),講員也包括支持立法的性權會主席邵國華及基督徒學會總幹事胡露茜。

[7] 其他對談會的嘉賓包括我們的批評者吳志森、吳敏倫、胡露茜,與及支持同運的平機會主席周一嶽。

[8] 有關同化的危機,參《香港性文化學會特輯──回應教宗方濟各支持公民結合》,當中我寫的文章。

[9] 2013年1月13日,學會與其他教會和機構一同統籌「愛家共融祈禱音樂會」,在政府總部及立法會門外舉行,回應當時香港不同人士一再施壓要求政府訂立性傾向歧視法。當日陳恩明牧師在台上跪下,與在場人士為香港教會作懺悔禱告及為同性戀者代求。

[10] 它們是:關啟文、洪子雲主編,《愛與慾─基督教性神學初探》,香港:基道,2003年3月;關啟文、洪子雲主編,《重尋真性》,香港:學生福音團契出版社,2003年12月;關啟文、戴耀廷、康貴華等著,《平權?霸權?—審視同性戀議題》,香港:天地圖書,2005年10月;關啟文、蔡志森編,《基督教與現代社會的爭論──道德、政治與「宗教右派」》,香港:天道書樓,2012年2月,第十二章,頁217-262。

[11]  參我對中港台三位性解放學者的仔細批評:關啟文,〈簡評吳敏倫的性倫理〉,載關啟文、洪子雲主編,《重尋真性》,香港:學生福音團契出版社,2003年12月,頁78-95;關啟文、林睿豪,〈評價李銀河的性倫理〉,《國學與西學》9期(2015年12月);關啟文,〈性與愛關係的再思:評何春蕤的性解放思想〉,未出版。另參關啟文,〈自由性愛觀:從基督教倫理的角度回應〉,戴《中國神學研究院期刊》36期,2004年1月,頁15-46。

[12] 例如我已針對歐陽文風的論述作出詳細回應:關啟文,《攣直是非──與歐陽文風談同性戀》,吉隆坡:文橋,2013年6月。或關啟文,《同性與變性》,香港:宣道,2015年6月。另參關啟文,〈同性婚姻是人權嗎?〉,未出版;關啟文,〈同性「婚姻」=婚姻平權?一個批判性的全面研究〉,「傳統價值與世俗時代」學術論壇,2016年8月17-19日,香港浸會大學中華基督宗教研究中心和建道神學院合辦。

[13] 我當然不能在這裡提出我的所有論據,更詳細的討論可參:關啟文,《屹立不倒的基督教世界觀──迎向廿一世紀的挑戰》,吉隆坡:文橋,2015年11月,第八章。或關啟文,《世界怎樣看?怎樣看世界?基督教世界觀12講》,香港:宣道出版社,2018年7月,第九章。 

[14] 本會曾在2022年1月舉行講座:「你情我願乜都得?──從德國食人殺人案談到香港近期的兄妹亂倫案 香港性文化學會主辦」。也在2020年12月至2021年1月舉行五場:法律不外乎道德── 「法律、道德與信仰」網上講座系列。

[15] 2017年,被香港電台電視部的《五夜講場—講女時間》邀請就同性婚姻與不同意見的學者討論。參:https://www.youtube.com/watch?v=jv5J1MyPX9k。2018年被香港開電視節目《志雲拆局》邀請討論同志撫養。參: https://blog.scs.org.hk/2018/10/17/蘋果是蘋果-橙是橙-記筆者與李亦豪律師的對話/